为什么社保制度改革不能再碎片化?

21世纪经济报道、医牛健康资讯网综合整理 2016-09-12 社保|制度 (2470)

根据2006年审议通过的《中共中央关于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若干重大问题的决定》内容,到2020年要实现覆盖城乡居民的社会保障体系。本届政府的目标是,2012年内建立和完善包括养老、失业、医疗、低保在内的社会保障体系,实现企业职工医疗保险、城市居民医疗保险和新农合向13亿人口覆盖。

当前低水平、广覆盖的社保制度下,城镇职工基本养老保险覆盖进入攻坚阶段,社保基金保值增值形势严峻,各省制度负担与财务实力严重不对称。

此外,事业单位改革、公务员养老改革都需要解决转型成本。对于当下社保制度在未来可能面临的种种问题,中国社科院拉美所所长、世界社保研究中心主任郑秉文,在他看来,如果继续碎片化改革,等于把这些潜在的财务困难推向未来,让下代人去引爆这些炸弹。

支付风险仍存

1.按照目前的养老金缴纳与支付水平,2020年退休的人平均能拿到多少养老金?

郑秉文:到2020年还有4年时间,如果按照现在的GDP增长率和基本养老保险每年10%的增长速度来看,养老金6到7年左右翻一番,那么到2020年估计3000多块钱是毫无疑问的。

但要注意另外两个数据,一是CPI到那时候会涨到什么程度,这是影响购买力的重要因子。另一个就是实际的基本养老资产余额和资产储备,当期的制度收支状况、帐户做实状况、资产保值的状况等。

2.全国社保资金结余3.11万亿元,从数字上看很大一笔,是不是意味着我国养老保险制度不存在风险?

郑秉文:不能这样看,反倒增加了一个风险,目前存在的是两个风险。如果没有这么多结存余额,支付能力的风险就是主要的,但如果有了大规模结存,未来保值风险就变得尖锐起来。在大规模结余的背后,我们必须看到各地失衡情况十分严峻,将近一半的省份收不抵支,就是说,支付风险仍然以不同的方式存在着。

3.对于我国养老金缺口的具体数额,由于相关的计算参数和计算方法不一样,各方说法不一,怎么客观地去看待这个问题?

郑秉文:由于中国的养老制度是全世界唯一的统帐结合制度,也是最复杂的制度,所以计算社保的财务状况,不能用简单的缺口概念。

第一是当期收支是否存在缺口,由于基本养老保险必须缴费,所以,当年收入和支出状况需要计算。看是否存在缺口,如果存在,资金流就存在问题了。

第二个是个人空帐问题,我们的制度是统筹和个人账户相结合,雇主缴费的20%进入社会统筹,个人缴费8%计入个人账户。但个人账户基本都是空的,个人的缴费都支付给当代退休人员了,个人账户等于是账户的钱自己养活自己的,那么父代的退休年本来是个转型成本,应由政府来承担,但政府并没有承担,于是,就只能从个人账户里去支出,于是就出现了空帐。

4.这个空账规模有多大?

郑秉文:全国的个人账户资产总额为25000亿元,其中做实账户的实际资产只有2700亿元。也就是说10个人中有9个人的账户是空的,这些空帐可以称之为名义资产。

还有一个概念是隐性债务。虽然我们的制度是统帐结合,账户部分是积累制,但由于账户基本是空的,所以,目前的制度整体看还是现收现付的。现收现付的制度是存在隐性债务的,并且这个制度最怕的人口老龄化,老龄化越严峻,隐性债务就越大。

但是,人类的寿命总是逐渐延长的,如果退休年龄一直不变,隐性债务就越来越大。

5.未来的当期收支会出现问题吗?

郑秉文:当期的收入和支出受三个参数的影响:缴费率、替代率、制度赡养率。比如三个工作人口养活一个退休人口,每个人缴纳工资的28%,替代率就84%,如果设定的替代率是100%,就有16%的缺口,这个缺口从哪来?财政补贴。

我国社保制度设定的替代率是58.5%,现在是45%,大大低于当初的设计。

6.到2020年替代率会不会更低?

郑秉文:会更低一些,这是因为,我们的城镇社会平均工资增长率高于10%,以往十年来平均大约是14%左右,而养老金年均上调10%左右,所以,替代率的发展趋势是显而易见的。

那么当期的缴费收支平衡,要求缴费收入等于制度支出,整个养老制度的收入除了缴费以外还有国家补贴,所有的加在一起算作制度收入。

根据2010年的数据,全国31个省再加上新疆,在32个统筹单位中,有15个收不抵支,国家必须给予财政补贴缺口,17个单位不需要国家补贴,大约是一半对一半。这意味着中国的32个统筹单位中,15个是“希腊”,17个是“美国”。在2010年当年,全国的财政补贴是1954亿元,占当年结余2800多亿元的一大半,要是没有财政补贴,余额只有800亿元左右。

社保金缩水是犯罪

1.虽然余额包括财政补贴,收入还是略大于支出的,你怎么看?

郑秉文:但是这里有几个非常严峻的问题。第一是地区之间不平衡:17个省份有盈余的基本都在发达地区,其中盈余巨大的大约有广东等五六个省份,绝大部分西部地区都是收不抵支的,主要依靠财政补贴,这是因为,广东等省份的余额不能转移给西部收不抵支的省份。

第二是财政必须要拿出近两千亿来补贴养老制度,主要流向就是那些当期收不抵支的省份。这2000亿看起来补贴了西部,但本质上是补贴给了养老保险制度本身,而实际上是以留在了少数几个盈余大户的省份(比如广东等)而年复一年存在下去的。问题在于,久而久之就会加剧这种失衡的现状,形成富的越富,穷的更穷。

第三个问题是,全国所有的养老基金盈余,包括广东的3000多亿元的养老保险基金,他们都存在银行,这是世界唯一一个存银行的社保基金投资方式,跑不赢CPI,几乎年年都在缩水。

这简直就是犯罪:去年因为通胀整个社保金缩水1000亿元,前年是350亿元。

2.个人账户问题怎么解决,做实还是继续空账运行?

郑秉文:按照制度设计的要求,个人账户是应该做实的。为了实现这个制度目标,2001年从辽宁开始做实账户试点,到现在13个省份试了10多年,做实账户的资金总计只有2700亿,就是说将近十分之一的账户有钱,十分之九是空的。

截止到去年底全国养老保险基金结余将近2万亿,与账户空账额大致相等,为什么不能把空账做实?

因为,养老保险基金的统筹管理层次太低,钱在各个省级单位下属的县市手里,不能全国调动使用和统一安排,这就是同样规模的资金却不能做实同样规模的空帐的基本原因,这就是这个制度的另一个重大缺陷!

3.伴随着人口老龄化,隐性债务会不会显性化?

郑秉文:事实上这个债务不需要显性化,2013年需要把18万亿拿出来摆在那里准备好吗?当然不需要,说简单点就是,不需要把十几年的养老钱现在就一次性拿出来摆在那里,或支付给父代。

关于转型成本,OECD做过测算,绝大部分发达国家的转型成本相当于GDP的100%左右,高的150%,低的也是当年的GDP的40%-50%。美国一位诺贝尔奖得主计算过,美国如果转型的话,转型成本相当于一年GDP的400%以上。

什么叫转型成本?就是说现收现付制改成完全积累制,这样,退休的那代人国家养活得拿多少钱?这就是转型成本。

4.我们在制度上有转型的计划吗?

郑秉文:没有。我们目前的部分积累制就是统账结合制度下的个人账户比例很小,转型成本都没解决呢,何况建立完全积累制的转型成本了。

  5.随着时间的推移,个人账户空账额是不是越来越大?

  对。当这个账户有10个人的时候,全部账户资产就相当于10个人的工资8%,100个人的时候就是100个人的8%,就是说,参保人基数越大,费基越大,账户资产的绝对规模就越大。

  账户资产由做实账户的“真实资产”和没有做实的“记账资产”组成,“记账资产”也是资产,就是所谓的空帐,也就是“名义资产”。

随着覆盖面的扩大,空帐规模增长很快,空账额去年是2.25万亿元,前年是1.7万亿元。去年底全部账户资产是2.5万亿元,前年是1.9万亿元。

特殊群体养老尽早改

  1.未来事业单位养老保险要逐步和企业的基本养老制度并轨,包括公务员,那么,并轨问题容易解决吗?

  郑秉文:我觉得2020年前公务员和事业单位的改革不仅是个好时机,而是必须应该完成。这是因为,第一,长期双轨制如果长期不改,必将影响2020年之前的社会和谐,社会不稳定将成为常态。

  第二,公务员和事业单位不改革,社保制度的其他改革都将难以撼动,任何制度改革都会攀比这件事。事业单位和公务员养老改革会成为一个软肋,成为其他领域不改革的借口,成为改革的障碍。

  第三,这种状况拖得时间越长越改不了,越不能改。利益集团形成固化,公务员、事业单位都是利益集团,都不利于未来的改革,而越往后改越不可能了。就是说,越往后拖,改革的难度越大,冲突越大,成本越高,成功的可能性越小。

  2.如果改,有什么办法?

  郑秉文:现在的方法是不行的,事业单位里边分出三六九等,2008年启动的改革时事业单位第二大类里的第二小类,从选出五省市做试点,这等于分化了事业单位和公务员,让知识分子与全社会对立起来,所以改不动。

  如果整体都改,公务员和全体事业单位都参加改革,在制度上是公平的,那么大家就没有攀比了。

  3.我国在2030年到2050年达到老龄化的高峰时期,到那时三个人里面就有一个老年人口,如何应对?

  郑秉文:中国人口的老龄化趋势是绝对的,尤其是中国经历了长达三十多年的计划生育,这个政策对中国人口结构伤害很大,老龄化趋势势不可挡。刚才提到的那三个参数最重要,缴费率、替代率、赡养率,前面这两个“率”几乎都没法动了,它们已经到了极限了。

  缴费率我们是28%,不是全球第一,但在最高的一组,所以,再提高缴费率是不可能的了,恰恰相反,我们研究的是如何降低缴费率的问题。

  缴费率很高但其替代率却没有相应那么高。我刚才说了这三个人交钱一个人花,三个人交钱替代率应该是84%,但现在才45%,在不能提高缴费率的前提下,能动的只有赡养率。现在在制度里是三个养一个,在人口寿命逐年延长的条件下,提高退休年龄就成为“稀释”赡养率的唯一途径。

  中国女性50岁退休,女性的平均寿命是75岁,我们国家规定最低的缴费年限是15年,也就是说她交了15年退休金拿25年的钱,这个制度能可持续吗?在灵活就业人员那里,缴费不是代扣代缴的,如果绝大部分人选择都是最低缴费年限,那么,这个制度的财务必将陷入绝境。

  4.今后在社保领域制度上如果做一些改革,哪些方面是可以推动的?

  郑秉文:两个思路,一个小打小闹,可以不做改革,对于隐性债务、个人空帐置之不理,因为这两个财务因素影响的不是当下的制度财务状况,而是未来的制度可持续性,于是可把这些潜在财务困难推向未来,让下代人去引爆这些炸弹。从这个角度憧憬未来10年(或20年),这个制度是不需要改的。

  这样的前途是什么呢?法国的今天就是我们的未来,我们的子孙后代再过半个世纪就会像今天的法国一样。

  半个世纪以前的法国人没有想到2010年的法国社会保障会如此糟糕,原因就在于60年前法国社保改革没有到位,我们国家到2049年建国100年的时候,中国养老金制度就很可能是希腊。

  政治家是理性人,他的利益要最大化,他们肯定早就认识到中国未来的隐性债务将吃掉中国社保制度,把中国变成希腊、法国。

  第二个思路就是要立马改变,要革新,下决心做出选择,对这个制度整个改革做顶层设计。这是我的主张,否则,再过几十年,这些积弊反倒都改不动了,一改就上街,利益固化了。

  目前还处于制度选择期、起步阶段,说改是可以改的。

  我举两个例子:1999年制定的社保基金征缴“条例”,迫于当时的利益冲突,社保部门和地税部门都要征缴社保费,没有协商成功,两个部门都可以征缴。在2006-2011年的社会保险法的起草过程中,这两个部门都想把对方挤出去,关系白热化,最终还是没有动,目前还是两个部门同时出动,这种“双重征缴”的体制且不说存在多少问题,就其存在来讲就是一个笑话,这是全世界唯一的一个双重征缴体制。

  再举个例子:1993-1996年企业建立养老保险制度时,中央规定各地事业单位可以参加改革,当时绝大多数省份的事业单位都参加改革了,目前参加缴费的人数达2000万人,是全国事业单位人员的三分之二,但由于不彻底,是个半拉子改革,所以,2008年2月重新启动的事业单位改革就没有了,中央的权威就必定下降到极点,至今改革一动不动。这就是中央权威逐年下降的原因之一。

  所以,但愿未来十年是改革的十年!是社保制度脱胎换骨的十年,而不是修修补补的十年!

循证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,社保制度改革不能再碎片化,2012年10月09日